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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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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连载:旮旯窝人在上海(九)

老赫和老林已经离世了,我心里五味杂陈,短短几个月,跟经历了人世间好多年样。老赫活着时的苦痛,孤单,挣扎;临死时的安详,感激,捐赠。我恍惚明白了老赫生前说的“生命的意义”。

给他们当护工,值!我会一直记着老赫,他神话一样的长征故事,他大仁大义的遗体捐赠,已经种在我心里,走到哪里,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
我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坐了一天。这里不像小区和闹市,可僻静。我想稳稳神,寻思寻思,下一步要怎么办。等着医院通知还是再找活儿干?

天快黑了,左右寻思,也想不出啥路数,走一步算一步吧。我背着行李,慢慢出了公园,往前面的小区里走。听说,上海的冬天,很少有像河南一样的漫天大雪,风也不冷,街道两边的树木还泛着绿意,有只小麻雀在枝头上蹦喳着张望,是找同伴还是忘了回家的路?我呆呆看了一会儿,小麻雀突然飞走了,树枝空荡荡地晃悠着。一阵冷风,我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,身上冷嗖嗖的。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忙,可多女人们带着口罩,估计是挡寒气哩,男人们穿起了厚厚的棉衣,神色匆匆,跟乡下人赶公共汽车进城样。我瞅见走的不太快的人,就紧赶两步上前,想打听打听,有没有家里要保姆护工的,拦住几个过路的,都斜着眼看看我,摇摇头。有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女人,我一称呼她大姐,一下子惹恼了,大骂“小赤佬,你眼瞎了,谁是你大姐,滚开!”我噎住了,又羞又怒,真想揪住这个老太婆,跟她理论理论,可是,有啥用呢,为啥看不起乡下人!我就不信,城里人都恁主贵!大上海,问个事儿都恁难!这里跟家乡真不一样,乡下人,一到农闲时,三五成群聚到村头巷尾,天南海北瞎胡扯,要是遇到个生人,都争着跟人打招呼,问谁家的客,巴不得跟人家领到地方才罢休。

而现在,也不知自己在哪儿呢?到底去哪儿呢?被冷风包裹着,肚子咕噜噜乱叫,肩上的大包袱越来越沉,里面有几件秋冬衣裳和一条小绒毯。要不,先找个楼栋旮旯里或者背风旮旯里,迁就一夜,明天再打听打听。想到这儿,我走着不停踅摸着落脚的地方。天无绝人之路,老天真是开眼,在小区不起眼的角落里,有一个拐弯隐蔽的小旮旯角,三面被楼房包围,上面被房檐挡着,这个地方又隐蔽又遮风避雨,我心里一阵高兴,三步并两步过去,把包袱放地上,长舒口气,可算有了自己的地盘。想起了赫局长活着时说的话,革命就是豁出命也要占领咱自己的根据地,自己的地盘谁都不怕。想起老赫,我心里又难受了,听说遗体捐献后,整个人都被卸的七零八碎,没有全尸,咋进老祖坟!要是搁乡下人,死活都不答应,可是,老赫却不在乎,他临终的话我一直记着:年轻时为国家革命,我死后,不开追悼会,不铺张浪费,默默离开这个世界,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,算是给社会赎罪吧。我眼里酸溜溜的,老赫,你在天上可好?

不想恁多了,先安顿好自己再说。我解开包袱,把旧单子先铺地上,上面再铺一层绒毯,坐地上歇一会儿,屁股底下凉哇哇的。不行,这要是坐一夜,冻有病可麻烦了。下面还得铺厚点,我跑到附近的垃圾桶里翻了翻,乖乖,有钱人的垃圾桶里都是宝贝,翻出一袋新疆核桃,塑料袋还没拆开。是过期了?核桃还会过期?先拿上,填填肚子再说。在小区附近又踅摸一遍,在树丛里找到两块汽车垫子,这个最好,铺下面暖和的很。

重回到我的地盘上,心情敞亮多了,有吃的有睡的,今儿晚上可算是安生了。夜深了,小区里过往的人和车稀稀拉拉,家属楼的灯光也陆续熄了。我把汽车垫子铺最下面,上面再铺上破单子,厚实软和,小绒毯可以盖上面。躺下可美,上半截身子暖和和的,就是小腿顾不住,伸在外面,幸亏我个子低,就这已经万幸了。

迷迷糊糊睡到半夜,冻醒了。一股冷风,钻进鼻孔,钻进裤子缝,哪都堵不住,头懵懵腾腾有些涨疼。老天爷,你可要保佑我呀!要是在这儿病倒了可咋办?不行,不能再躺下去了,起来活动活动出出汗兴许会好。我起身,趁着微明的光,翻出所有的衣裳,里三层外三层地穿身上,不敢乱走动,怕小区的保安逮住我,就在原地甩甩胳膊腿,蹦蹦跳跳,活动活动。

天上黑沉沉的,看不见一颗星星,昏苍苍的路灯里,忽明忽暗的树影吹着口哨在冷风中晃来晃去,跟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里的鬼影样。突然,一道小黑影”嗖”地一下,毛茸茸地蹭着我的右小腿,一划而过。我惊出一身冷汗,下意识地往后退,身子靠住墙,喘不过气儿。手搁到突突疯跳的心口上,缓了一会儿,才过来劲儿,听见不远处几声“喵喵”的猫叫。老天!是只野猫。我是不是占了猫的地盘?猫被吓跑了。

不管咋样,我不能再等了,指定要尽快想办法,找一个落脚的地方,明天,就在明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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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夜,恍恍惚惚睡着了,一阵嘈杂的脚步声,把我吵醒,天微明,有辆车停在楼道口,正对着我占据的地盘。仔细看,车上先下来俩人,其中一人正对着打开的后车门,他的半截身子伸进车内,从车内捞出一个人的上半身,俩手架着这个人的两侧胳肢窝,往车外挪,另一人上前接住下半身,嘴里小声说着“慢点慢点,别碰着。”把车里的人完全挪出车厢,俩人一前一后抬着人进了楼栋。

我一激灵,睡意全没了。一阵狂喜,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这是个病号啊!我慌忙紧跟着进了楼栋,想探探信儿,看这家要不要保姆护工。等我刚进楼栋里,只听见二楼“哐当”一声锁门的声音。我下定决心,今儿必须找到落脚的地方,咬咬牙,硬着头皮上了二楼,不确定刚才是哪家门响,先偷偷听听动静,我把头靠近东户门上,支叉着耳朵听。果然,东户这家屋里有说话声,闹哄哄的。我抬起手又放下,心咚咚咚猛跳几下,这家人会不会骂我?挨骂的滋味太不好受了,还是算了吧。不行,不找活干,今晚还得睡外面受冻受怕,既然上来了,就豁出去了!我不能再前怕狼后怕虎了,定定神,拢拢头发,拉拉衣角,从上到下打量自己一通,还算利索,“咚咚咚”用力敲响了东户的门。

门开了,屋里灯光可亮,直晃我的眼,开门的是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女人,细吊眉,小眼有神,薄嘴片,坏了,这种长相的女人,多半恶毒刁钻,不好惹。我怯怯地后退一步,干脆编个弯儿说自己认叉门了。还没等我胡编,女人说话了“请问,您找谁?”软软和和的普通话,笑眯眯地看着我,跟多年不见的老大姐一样亲。不知咋回事儿,我的眼窝一热,泪差点掉下来。

“我,我想打听下,恁家要保姆护工吗?我以前在XX医院做过护工,恁可以打听,不会骗恁,后来,病号去世了,医院让我等通知,我等不及了,没地方住。”我说的可快,自想一口气说完。女人温善地上下打量着我,问“你怎么知道我家需要护工呢?”“我,我看见恁家抬进来一个人,想着是病人,碰碰运气。”“哦,这么早,你怎么看见的?”女人可奇怪,又接着问。“唉,我从医院出来,没地方住,在恁家楼下的旮旯角里睡,正好看见的,我不是赖人,也不会骗人,恁可以打听医院,我有身份证。”我慌着从兜里摸出身份证,递给女人,她拿着身份证看看,又看看我,点点头。让我进了屋,坐沙发上,给我倒杯水,让我先坐下等会儿,她跟家人商量商量再说。

女人上了二楼卧室,客厅里剩我自己,我开始看屋里的摆设。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,客厅大的很,上下两层,在医院里听护工们私下说过,这是复式楼。一层是大客厅,地面是米黄色的木地板,铮明瓦亮。我坐的地方,是靠墙放的米黄色的长沙发,看着得劲儿,坐上去更得劲儿,软和和的。沙发正对面是个大电视,电视后的墙跟别的墙不一样,一副可大的看不懂的米白色画,沙发斜对面,靠另一面墙是个大圆桌,周围几把靓白的靠背椅子,估计是吃饭的地方,大城市的餐厅。屋子里光鲜的很,看得眼都顾不过来了,这时,女人从楼上下来,笑眯眯地看着我,问“你的行李呢,拿进来吧。”这好事儿来的太突然,我一下子愣怔了,是真的吗?恁容易就找到工作了?

我不敢耽误事,怕女人再反悔,慌着出门,一路小跑下楼到根据地,三下五除二卷起铺盖卷,往肩上一扛,一溜烟上了楼。再敲门进屋,我心里踏实多了。客厅里又多了俩男人和一个女人,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,城市人都面嫩,不好断定年龄,更不好称呼,上次在大街上问路遇到的老太婆,一喊大姐马上翻脸。干脆不吭气先不称呼,让雇主家问我吧。

我扛着行李站在门口,笑眯眯地看着他们。先前的女人过来,把我的行李从肩上接下来,对其中一个男人说“陈军,你把行李先放咱妈卧室里”。看着像女人的丈夫。那男人派头十足,像个当官的样。他过来从女人手里接过行李上了楼。

“你喊我大姐吧,这是我三妹和妹夫,都比你大,你喊三姐三哥吧”大姐说话跟唱歌样,咋恁好听。老天爷开眼,让我遇到恁好的人家,一点也没有富人家的臭架子。介绍完,大姐领着我上了楼,进卧室。这间卧室可大,放两张床,一张小床空着,旁边放着我的行李卷。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,盖着兰素花被单,眯缝着眼,看着跟睡着了样,头发花白,齐刷刷梳到脑后。虽说是老年人的卧室,收拾的利利索索,这老太太看着都让人心里舒坦。听见有人进屋,老太太睁开眼,头往上支叉着想起来,大姐赶紧上前按住老太太的肩膀说“妈,不用起来,您躺下看看,我们请来的保姆护工,比我小几岁,比我们家老五大一岁。”说完,大姐看着老太太,等老太太发话。

谁知,老太太看看我,惊奇地瞪大眼睛再看,扭过头半天不吱声,末了,居然抽抽噎噎地哭起来,越哭越痛,最后竟放声大哭,我们俩一下子都惊住了,我腿肚子发软,完了,这刚来就惹哭了雇主家,工作指定不中了,没指望了,今黑儿又没有安身的地方了,咋办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