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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美文欣赏:拾色彩墨点星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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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站:画画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,只能靠自己着道,下面我们一起看看这篇《拾色彩墨点星光》。

经典美文欣赏:拾色彩墨点星光

三分画七分靠裱,我把友人托付的杨柳青年画“莲年有馀”,满心期待的送去三峡古玩城装裱。谁知,裱框毛刺裂口、粗制滥造,黑色“鱼头”无端裱出一道白印儿。谁知,精明女掌柜脱口为“灰尘”。谁知,信手拈来橡皮越擦越白,越擦越糟,越擦越引爆一个重庆女生的火炮性格。我撸起袖子,挺直腰板,架起“扯皮”的阵仗,拉高声调呵斥道:还我鱼头!兔子急了也咬人,彬彬有礼的娟秀女子气成了不依不饶的鲁莽女汉子。女掌柜见势不妙,蹙着眉头沉思片刻,纤纤食指一滑,吱声“出店门左转,找彩墨堂谭老师补救”。

穿行七千平方的古玩城,鳞次栉比字画、珠宝和茶具店铺,不乏一袭长衫马褂、唐装汉服的主雇,谈笑一方古韵茶台,轻抚一杯青花瓷,燃点一熏香炉,伴一曲春花秋月,穿越古今高山流水,令人啧啧称奇。我寻见,匾额高悬一块“彩墨堂”,店面素白简朴,满墙梅兰竹菊、花鸟山水画,一张长桌略显杂乱的铺放笔墨画纸,坐着一高一瘦和一矮一胖的两位中年男子。高瘦的专注作画,矮胖的从旁搭手研墨,默契十足。

装裱的怏怏不乐,让我知教养却不顾礼节,径直喝一声:哪一位是谭老师?只见矮胖的扭过身来上下打量,高瘦的微微抬头斜瞟一眼又埋头作画。大姑娘上轿头一遭,见识古玩城,见识古怪事,见识古董人,完全搞不清门道。好端端的画,不能将就瑕疵,必须打破沉默。我放缓情绪、放胆走向高瘦的那位。他的笔尖正飞扬几叶兰草,墨色浓淡相宜,写意留白疏密有致,跃然“兰之猗猗”的灵动,飘逸“奕奕清芳”的隽永,引得我不禁赞美“太漂亮了”。说者无心听者有意,高瘦的直起身,微扬一弯浓黑剑眉,搭理:“你找谭老师干嘛”,矮胖的一听,放声大笑:“谭老师问你找谭老师干嘛”。

我一惊,打开天窗说亮话!一五一十的告知原委,表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迫切,以及方才失礼的歉意。谭老师接过那幅“莲年有馀”,一眼辨识,一手捻墨,一笔点中鱼头,又挥洒一行叙述补画的书法题款,起死回生,妙笔生花。问题迎刃而解,一缕情思怦然感怀,纵然千年沧桑巨变,国画依然历久弥坚,何尝传的不是执着笃定的画魂,承的是博大精深的画道呢?画道之中,水墨为上,肇自然之性,成造化之功。

山穷水尽疑无路,我是喜出望外的手捧“莲年有馀”,意欲酬谢“修补多少钱”?未曾想,谭老师快人快语“你与我有缘,出自我手上的活儿,钱就免了。要不,你跟我学画吧!”柳暗花明又一村,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干脆回应“我不懂书画,工作忙起来,没有充沛的精力,更不愿花太贵的学费”。面对我的直言不讳,他没有生气更没有放弃,接着说:“不懂就学,我天天都在店里,你可以随时来,学费加笔墨就破例按儿童价算”,矮胖的那位嘿嘿一笑帮衬到“小妹儿,难得他开口降价收你当学徒,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,就这么定了!”谭老师铺开一张斗方纸,大笔饱蘸浓墨,一气呵成“率真”二字,坚持赠送给我作结缘礼。

好一出赶鸭子上架!我不知不觉进了中国人的“缘分”江湖,在生拉硬拽与半推半就之间,当了彩墨堂的学徒。转念一想,当一回刘姥姥又何妨?人生好戏在路上。

我有意无意的磨蹭了半个月,抵不住谭老师锲而不舍的催促,如约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来到三峡古玩城,向着唯一透射光亮的店铺门走去,正见彩墨堂谭老师拎着毛齿外翻的扫帚,弓着长腰利索的清扫堂屋。我细语的尊一声:“谭老师,早上好!”近在咫尺,无应无语。我凑过去拉拉他的衣角,又喊一声“早上好,谭老师”。他弹起身子,一个嗓子回过来“眼里不出活儿,怎么当学徒?”一边自顾嘟囔,一边硬将扫帚转塞到我手里。我内心是无数个不情愿,眼巴巴瞅着皮滑细嫩的双手,那是父母舍不得让独生女做家务的明证。难道,我被“儿童价”学费坑成旧社会奴役的学徒工吗?“你愣着干嘛?赶紧清扫了店门,开张上课!”他板着脸一声吼,镇得我乖乖地舞弄起扫帚,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。亮堂了店面,谭老师的表情像天气阴转晴,笑呵呵的从两颗大门牙缝里蹦出敞亮的音“当学徒就得勤快”,让人忍俊不禁却默默刻在心里。

尊师重道自周代就有“释奠尊师之礼”,拜师传统少不了“六礼束脩”,我恭敬的向谭老师送上精挑的一盒福饼和一把绣着兰草的百年字号“王星记”折扇,既是拜师也是补救年画的答谢。谭老师的脸上欲扬三分惊喜,又收回两分严肃,训过“从今天起,师傅领进门,修行靠个人”,便以“国画精气要由书法筋骨中练出来”的经验,手把手教我从打牢根基的“点横竖捺”学起。心仪成礼的第一堂人生国画课,没有“三叩九拜”的繁文缛节,没有“好为人师”的大费周章,没有“坐而论道”的画地为牢,就是从一把旧扫帚开始的为人处世。

我跟着师傅有章可循的学艺,从死记硬背“事非经过不知难”到身体力行“志不强者智不达”,从夯实基础到初习临摹名家字帖,从依葫芦画瓢花鸟到另辟蹊径造访古画,师徒在教与学中渐渐摸清了脾性,师傅的坚毅不拔碰撞徒弟的随遇而安,是恨铁不成钢的心塞。徒弟的天马行空遭遇师傅的好高骛远,是哭笑不得法的头疼。貌似一头倔牛和一匹烈马,彼此相安无事,全靠各让一步。直到年终岁尾,我白天赶工作,晚上当学徒。匆忙的腊月间,来不及凝视每一片冷暖的夜色,却天天驻足彩墨堂薪火相传的明亮。才知道,三峡古玩城的保安是换了一茬又一茬,师傅十年如一日起早贪黑是出了名的“拼命”,连保安都会戏谑一句“钱是挣不完的”。一天,我加班到晚上八点,就接到师傅“追命”电话“再累也必须来学!”拗不过师傅的牛脾气,我裹着棉袄就奔去了彩墨堂。

师傅给我备了笔墨纸张,布置晚上临摹《玄秘塔碑》,就埋头书画去了。临摹柳公权的书法,最讲究用笔之正法,“柳骨”素有笔力遒劲,结构严谨,字体清秀的美誉,下笔在乎“点画爽利,匀衡瘦硬”的铿锵之气势,更要有舒朗开阔之风采。我即使强打起精神,硬撑起腰杆,行笔落笔也是哈欠相伴,冷不丁耷拉头,扶起腮帮就打盹。“你在干什么?来这里就是梦周公的吗?”师傅一巴掌拍到我的案桌边,一声大吼一震,我就像弹簧一样立起来揉揉太阳穴,没有悬梁刺股胜似悬梁刺股!挨到十点,好不容易完成作业,我收拾挎包就想撤退。师傅见状放下手中画梅桩的大笔,问到“上哪儿去?”边问边走过来,拿起我的作业一瞧,爆出一声声起伏的怒斥“看看,说过多少遍‘口’字要上宽下窄,你呢?上下一般大……根本没有用心!字写成这样,千万别在外面说是我的徒弟”,“静下心,再写!”

好似严冬的大一盆冷水泼来,湿透人心直打冷哆嗦。交织着工作、学习和生活的五味成杂,任性冲破自尊的堤坝,委屈夹着泪水喷涌而出。“睡不好,吃不好,怎么学?看看,我的黑眼圈!知道我工作有多忙吗?知道我的八小时睡眠减成了几个小时?知道我在家吃了几顿安生晚饭?是你逼我当的徒弟!”更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,在情绪的发酵下腌制成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对峙。“你这算什么委屈?‘投师如投胎’!你拜我当师傅,我就有责任把你当成儿女管教好,光耀我彩墨堂的牌子!”师傅缓缓,接着说“知道我从垫江围子湾走到今天偌大的重庆,受了多少艰难吗?知道我打小家境窘迫坚持书画,吃了多少苦头吗?我没对任何人说过,我卯着劲要实现毕生的书画追求。”师傅拾掇着尘封往事,向徒弟倾诉心底。

是啊,我见过师傅囊萤映雪般的勤练书画,见过师傅蘸着洗笔水在收捡的破旧报纸上临摹百家,却从未见过师傅被他父亲严教书法而砸烂乒乓拍、体罚痛打留下终生的伤疤,从未见过师傅有一丁点的怨尤,更未见过此刻眼眶里分明含着泪水的师傅忍不住说了一句“哎,真是苦……”那一瞬间,徒弟溃不成军的任性败在了师傅犟傲不服的本性前,那一瞬间,徒弟明白师傅钟爱梅花的宿命“梅花香自苦寒来”,那一瞬间,师徒都无需再去掂量生活的难易,且给白马过隙的岁月一个了然的答案:一个画者有一方不可占领的精神高地。

经历那些不打不相识的偶然或必然,我当学徒的日子变得通达起来,对书画多了一分坚持,做事多了一分勤快,还每个月多买一提牛奶放在彩墨堂,师傅不经意的对女儿提及“你姐给我买了牛奶,你不用担心”。慢慢的,我和师傅的画友知己,彩墨堂的街坊邻居一一熟识起来:装裱店二哥二嫂传承的手裱技艺,能将古旧画纸点化出生机;画廊家“小萝卜头”的招呼问候,能将寒暑风雨洋溢出笑容;还有先前帮衬我补救年画的胖大叔,可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民间收藏家,能将珠宝玉器如数家珍的鉴赏个遍,在他嘴里的家长里短都是平凡生活的智慧。当师傅展开一幅我的画作时,胖大叔不无逗趣的说:“当初收这女娃当徒弟,是看她忠于朋友托付的年画,实诚!可没想到还真有缘分有悟性,入门道嘞……”

谈笑风生间,深深浅浅的学徒日子还在继续,彩墨堂给我一捧丰盈的滋养,不仅是人生修行中耐人回味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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