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静的白雪，将冬日的夕阳衬托得更加绚丽，王叔刀刻斧凿般的高大身躯，直立在冷风中，向我陈述他的马和小马驹的故事。提起小马驹，他的话多了起来，讲得那么认真，那么投入，那样的一往情深，完全忘了没戴帽子的自己置身于严冬的冰天雪地之中。
家住后院的王叔，退休前是亚麻厂运水麻的麻池工，简明的说，就是赶车的车老板，常年与车马打交道。退休后，身板硬朗的王叔又拴挂马车，在各条路段上拉活，风雨不误。去年，王叔的棕红马横踢马槽咴咴叫个不停。凭多年的养马经验，王叔知道，棕红马够口了，到了婚龄，它要做妈妈。王叔喜出望外，决定随了它的意愿。
春天，小马驹出生了。105天的活蹦乱跳的小马驹与妈妈老马生离死别，难舍难分的悲惨时刻，老马的哀嚎深深刺伤了王叔这个高高个子的男子汉。当我得知小马驹的遭遇时心情十分沉重，决定了解一下小马驹从出生到死的来龙去脉。
我问及此事时，王叔还在唉声叹气。他说，那滋味真让人受不了，别看是牲口，人牲一理呀，就同人一样。他反复重复，就同人一样，见不到马驹，他(老马)就叫唤，你王婶为这事住进医院。以后我再也不让它揣崽了。
王叔说这话时我分明见到一个老人眼角的泪花。
鲜活的生命
棕红马揣崽显怀后，王叔不再出车，他每天到河沿遛马放马。常年地劳作，风雨烈日将王叔涂得黑红油亮，尤其是高高的鼻梁，使他整个人象一尊雕塑。当他牵着马走来，远远地象一团火球，若不是叮当乱响的马铃声，真会以为那是一尊雕像或一幅骏马图。王叔养马爱马熟悉马，多年与马打交道，对马的习性了如指掌。牵马干活时，有时象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似的，叨叨咕咕同它说话。
棕红马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，王叔对它更加呵护，牵着它慢慢走，路遇障碍物，总是小心绕过，生怕碰着它。那是一个阴雨天，王叔小心翼翼的从马圈里把马牵出来，准备到路边去放，让它啃食那里青青的嫩草。他知道，棕红马快到产期了，所以他牵马时格外小心。今天，马走得特别慢，脚步特别柔特别轻，王叔也顺马由缰，跟着他走。走过两栋房后，到三栋房苫头有根电杆，棕红马不走了，王叔便把它栓在电线杆上。棕红马轻轻地抬头，又深深地低下去。棕红马再次抬起头，王叔抱住马头，轻轻地拍着它。这时，马的后尾巴高高支起，一个血葫芦似的肉蛋掉在地上。刚下完雨潮湿的土地上被血水染红一片，掉在地上的肉蛋蛋一咕噜站起来。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降生了，颜色同老马一样也是棕红色。小马驹全身的毛还没干，就活蹦乱跳的到处跑了。王叔高兴极了，忙脱下身上的衣服，准备把小马驹包起来抱回家去。小马驹刚出生就特别顽皮，它不让包，王叔只好把衣服披在它身上。然后解开缰绳，牵马往家走。王叔赤裸着古铜色的身子同棕红马并肩前行，后边跟着披件衣服的小马驹，有如一团红色火焰滚滚燃烧。回到家王叔立刻给棕红马添草添料，他说，得给马吃精饲料，这也是坐月子呢。王婶和女儿小玲子见到小马驹都乐得合不拢嘴，他们甚至忘了帮王叔伺候老马，只顾摸小马驹。一会儿拍拍它的头，一会儿摩挲它刚刚干了的毛。从此后全家人开始为这两匹马忙碌起来。
我家房后园子有块空地，长了一片青草，十分鲜嫩，又厚又匀，葱葱郁郁。我见草长得如此青嫩，决定买两只鹅雏放里边。后来我见王叔家的马驹如此可爱，决定把房后肥美的嫩草送给小马驹。小玲子乐坏了，一劲儿说，嫂子，你别伸手，我自己拔。
小马驹长高了，长胖了，四条腿长长的，四蹄象四只美丽的小皮鞋，哒哒点地。小马驹见到生人总是蹦蹦跳跳，翻身打滚顽皮可爱的样子，谁见了都想摸摸它。
生离死别
小马驹虽然顽皮，又像个懂事的孩子。因哺乳期，马驹尚需母奶喂养，老马暂时不能出去干活。每天除牵出来遛几次外，多数时间拴住马圈里。小马驹也只好随老马圈在圈里。时间久了，王叔怕淘气的小马驹憋闷，便打开圈门，让它出来玩玩。小马驹见圈门打开又尥蹶子又踢腿，撒欢跑，玩一会又回到老马身边。
转眼三个月过去，小马驹长高一截，像个英俊少年，既潇洒又漂亮，全身棕红色的毛油亮亮，缎子般细腻光滑。小马驹膘肥体壮，只靠母奶已吃不饱，得喂粮食饲料了。王叔犯难了，全家要吃饭，再喂两匹马，实在是捉襟见肘。有小马驹在身边老马又不能干活，怎么办?思来想去别无他法，只能忍痛割爱卖掉小马驹，套车出去干活。他意已决，他心情郁闷烦乱，不住的摩挲小马驹，喃喃自语，没法子呀。
买主来了，一眼就相中了小马驹，胖乎乎的像个胖小子，十分惹人爱。买主领来两个人围着马驹，缩小包围圈。尽管累的满头大汗也没能捉住它。天黑日落小马驹像个被吓傻的孩子依偎老马身上，它们在低喃……第二天，买主又来了，老马在圈里踢蹬刨地，叫声不绝。小马驹已被撵进车厢，它没好声的叫。两匹马的叫声那般的撕心裂肺，它们极力往一块凑，还是被人类分开了。马圈里不再有小马驹蹦蹦跳跳的身影，王叔感到落寞。老马两天不吃不喝，不停的哀嚎。无奈，王叔只好喂一些上好的饲料，人牲一理呀。这时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
走上餐桌
小马驹从出生到被卖掉它共生存了三个半月，准确的说是105天。尽管小马驹还没长大，终未能躲掉人类的屠刀。那天小马驹力图躲避人们的追捕，还是被强行拉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。小马驹像个离娘的孤儿不停地叫，它的挣扎反抗人们只认为它顽皮淘气，没有人类的去想象，他是在思念妈妈。希望妈妈的喂养下成为驰骋疆场的烈马，成为人类田间劳作的有力帮手。
一个清新的早晨，也是小马驹被拉走的第二天，市场一份挨一份的肉床上，出现一份鲜嫩的“牛肉”，人见不免驻足观望，购买。觉得肉质细腻，色泽纯正，那嫩劲，好像能用手撕开，上等的牛肉哇。可有谁想到，昨天还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小马驹，被宰割分尸后，成为人见人爱的鲜牛肉。
可爱的小马驹终没逃过厄运，流着泪走进千家万户的餐桌，成为人们的美味佳肴。以往也曾听说有的小牛犊三两个月就被肉贩宰杀卖肉。耳听为虚，听后也不去理会。这匹小马驹的事就发生在身边，让人不能不信。这件事的发生，使人心悸，也使人感到惋惜。
王叔一家人得知小马驹已走上餐桌后，他们十分痛心，总是回想小马驹生前的可爱形象。老实巴交的王叔，不断的重复那些话，不卖不行，老马不干活拿啥养活它，没发子呀。小马驹实在太可爱了，别看是牲口，跟人一样，揪心哪。王婶得知这事，因为痛彻肺腑的惋惜，心脏病发作，被送进医院。小马驹被卖后，小玲子一声不吭，默默地在母亲床前端茶递水。
不久，王叔把马卖了，以后再没买。